无尽的墨黑，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一阵掺杂着金属质地的响动撕破了死寂。随后，几束刺眼的光柱瞬间将黑暗切成了碎块。四处扫动的光晕将所过之处被黑暗掩藏的事物显映出来，这是一处巨大无比的筒状天地，卷曲的地面沿着半径一百多米的弧度形成了一道看不到尽头的环形空间。脚下是起伏不定的金属地面，四处是形状怪异的密集金属建筑，掺杂其中的还有成片的，疑似灌木、乔木的丛林。还有几条坑洼不平的道路弯弯绕绕地穿过眼前的环状空间向远处的暗黑伸展而去。
照亮这片奇异空间的是五部外形各异的机器，它们编队停在一条道路上，正开启照明灯扫视着周边的环境。
咚...咯吱吱......突然间，一阵惊人闷响在空间中炸开！这声响是如此低沉，好似从地底深处爆出的怒吼。五部机器脚下的地面，准确的说应该是整个环形空间都随着这阵闷响动了起来——向它们的身后缓缓平移。
光柱们纷纷向后方扫去，但见这片环状地面竟在身后约百米处纷纷解体，化作一段段弧面如开花般有序地分解、消失在黑暗之中！照这个速度下去，这五部机器将在一分钟内坠入那无尽的墨黑深渊！
光柱们立刻扫向前方，随着一阵轻微的引擎蜂鸣声，五部机器加速向前奔去。其中一部轮廓看着类似皮卡车的机器从车顶后部弹出一部无人机。这部圆盘状的无人机立即向周围放射出密集的激光脉冲，它根据实时的扫描数据，迅速定位到环形空间的中心位置，拖曳着这张闪动的扫描网快速向前飞去，与此同时，前路上的各类地物和危险障碍便形成一幅环状动态地图共享在了这五部机器的视觉系统中。
片刻后，前方传来哗啦啦的流水声，共享在五部机器传感器中的动态地图中竟出现了一条正在接近的河流！与此同时，半空中一道蓝光闪过，前出探测的无人机瞬间炸成了一团火球，翻滚着坠入黑暗！
爆炸的闪光刷过附近的空间，这五部机器的样貌随之清晰闪过。这是一支有序编队的机器人队伍，冲在头前的是一部人形、虎首机器人，其后约十米是一部肩头两侧折叠着涵道风扇，首部有着一张类似女性面孔的人形机器人，在她两侧不不远处，分别是一辆重装皮卡车和一部正用释放出的轮胎行进的线条流畅的呈楔状外形的两栖快艇，跑在最后的，是一部头部一副男性面孔、颈后有块倒锥形凸起，四肢上折叠着形状犀利翼面的人形机器。
空间重陷墨黑，身后地面解体的声响仍在不断逼近。这队机器人只得凭借自身的红外传感器和雷达继续前进。
转眼间流水声已至眼前，红外视野及合成孔径雷达显示不远处竟有一道宽近百米的河流横在前方挡住去路！
五部机器陆续在水边停住，各自扫描周边的态势。背后的地面解体声更加迫近了！
但见重装皮卡率先启动，沿着河岸加速向弧面空间的高处冲去。其它机器也陆续行动，男性面孔机器人和女性面孔机器人猛然弹跳跃至半空，他们伸展四肢，翻转头锥、翼面或涵道风扇，分别变形成一架飞翼式飞机和一架双引擎直升机向对岸飞去。两栖快艇则直接冲入水中收起轮胎浮在了水面上。那部虎首机器人前行几步后四肢关节陆续翻转，竟变形为一只机器猛虎。它腾空一跃，直飞出八九米的距离，四肢稳稳地落在快艇的甲板上。快艇随后启动，平稳地向对岸驶去。
一分钟后，快艇冲上了对面的岸滩，两架飞行器也纷纷落在左右转换回人形。约么又等了近两分钟，重装皮卡从河岸的一侧快速冲进集结区域。原来，它是从扫描发现的河流源头方向绕行而至。
此时，身后的河流水声突然增大。众机器人的照明光束向身后扫去，只见河中水位快速下降，整体向对岸退去，看情形是地面解体的范围已经延伸至河流，对岸已经决堤了！如不继续前行，势必将同这条河流一道坠入那墨黑的虚空！
机器人团队加快了前行速度，虎首机器人放出一部微型无人机前出探路，不料无人机飞行不到一分钟再次被一道蓝光打成了火球！
这回，蓝光的源头被机器人们锁定，重装皮卡车顶升起一部综合武器站，只见火光一闪，两颗微型导弹拖曳着光亮，划着顺滑的弧线直指侧前方的黑暗！片刻后，两股爆轰声随着一团刺眼白光瞬间填满了整个空间！
随后，快艇也放出一架无人机前出探测。这回无人机没再遭遇激光，还顺带对微型导弹的毁伤效果进行了评估。
机器人队伍沿着道路在各种障碍中迂回穿梭，后面的地面解体声逐渐远去。一盏茶的功夫后，前方的黑暗中出现了几组亮光，它们快速迎面压了过来。机器人的合成孔径雷达数据拼凑出这些亮光背后的几团模糊轮廓，红外视野则显示出亮光后面还有成片的热源。
前出探测的第三架无人机首先遭了殃，它被那些亮光中射出的激光烧得凌空爆炸。机器人们也不是善茬，队伍中一阵噼噼啪啪的火光闪过后，五枚微型导弹便按照各自的路径极速向前方的亮点刺去，不料竟有四枚导弹在航线中即被对方的激光反掉！
这场面让机器人们判断出对面压过来的东西不好对付。它们步调一致地钻入路旁的金属建筑中隐藏，虎首机器人立即转换为猛虎状态，它的虎尾端部上扬、张开，里面立刻弹出一节节合金棒状物，它们伸长后迅速翻转、伸展，竟凭借坚韧骨架间的薄膜撑起了一幅巨大的伞状体。
其余四部机器随即向猛虎靠拢，机器人在伞下挤作一团。巨伞抖动了一下，自动调整伞形，将隐蔽在地面建筑角落的机器人团队完全遮蔽起来。
待到空中的亮点纷纷临空，亮光显影出三艘翼展十几米的大型无人机轮廓，机身上微微凸起的保形整流罩和若隐若现的隔舱盖板缝隙彰显着它们强大的探测和攻击性能。
大型无人机的雷达对刚才的导弹射出区域轮番扫描，但几条道路、建筑区、丛林区都干干净净，刚才的五部机器人竟不见踪影。三轮探测无果后，其中的两架无人机打开高功率探照灯进行地毯式目视搜索，仍然毫无发现。
随着地面解体声响的迫近，大型无人机似乎也不敢久留，它们调转航向，快速没入了前方的黑暗之中。
当建筑群外围响起清晰的地面解体声时，一处建筑角落中的墙壁突然抖动起来，它快速化为一片光影碎片，显露出了伞状外形，随即迅速折叠、收缩成一串细合金棒收入了虎尾当中。显形的五部机器人立刻启动，快速向前奔去。显然，这是一套智能伪装帷幕装置，凭借它的广谱伪装功能，这队机器人才躲过了三架强悍战机的探测。
机器人们冲出建筑群，在地面解体声即将碰到后脚跟时加速向前奔去！刚跑了几十米，前方的丛林中突然冒出几十个人形怪物，他们怪叫着端着武器向机器人队伍冲来！
机器人们迅速改变队形，重装皮卡和快艇利用自身厚重的机甲挡在队伍前端，挡住了射来的一串串火光。此时，后面的地面解体声又迫近了！和面前众多的怪物纠缠，势必跑不过地面解体的速度。虎首机器人完成态势评估后，立刻张开了大嘴。随着他张大嘴环伺四周，周围的人形怪物竟一片片瘫软倒地失去了战斗力！
队伍趁势迅速脱离战斗向前狂奔。一盏茶的功夫后，又翻过几处台地、合力越过两道深沟的机器人队伍前方终于出现了暖黄色的亮光！
地面解体的声响消失了，整个环形空间停止了移动。前方一扇巨大、厚重的舱门缓缓开启，一望无际的蓝天白云如缓缓展开的壮丽画卷般出现在机器人团队视野中。
一部电梯将五部机器送至地面，它们回首扫描，发现刚才奋力奔逃、惊险求生的环形空间原来是一套巨大的模块化封闭空间循环系统——标准化的面板通过组合、平移、解体、翻转往复、再组合的方式实现一段封闭空间的不间断循环，面板上可灵活安装不同的仿真地物组合实现不同的空间特征。扫描显示这套系统的核心和外罩以及辅助设备在这片空旷的盆地中形成了一幢长度近1500米、外径达260米的超级建筑！众机器人对周边环境进行探测，显示所在的盆地中呈花瓣状布置了六幢这类外表灰中带黄的巨型建筑。
开阔的微丘地带被郁郁葱葱的植被染成了一幅绿底中点缀着片片彩色花团的水墨画，当中有一朵巨大的灰黄色花魁，虽然特别显眼，但它极其规整的外形却少了些许生气……这是虎首机器人机体核心中一部特殊的模块输出的数据流与其系统数据库中各类信息合成后形成的对目前周边态势的虚拟鸟瞰映像。正常情况下，系统主程序无法形成这类凌驾于探测数据事实之上的超现实态势评估，只有这部特殊的模块偶尔会促使系统形成这类虚像。由于这模块被禁止访问，所以系统只能接收数据而无法对其实施互动，虎首机器人只知道身边的四部队友也有安装这种特殊装置，以及它们的开发团队将其命名为意识模块。
夜空中繁星点点，星光的疏密分布勾勒出银河的轮廓，犹如深邃黑夜中一轮亮银色的潮汐。引擎的轰鸣打破了夜的沉寂，一片黑影在茫茫银河前一闪而过。
这是一架正平稳飞行的大型运输机。宽敞的机舱内装载着五部机器，它们正是几小时前在模块化封闭空间循环系统内与各类险情周旋的那五部机器人！
此时，虎首机器人、重装皮卡还是老样子，那艘能潜水的快艇则利用已经展开的两对机动轮稳稳地停靠在重装皮卡身侧。而另外两部空中力量则也如虎首机器人般变成了人形模式。
从外形上分辨这两位还是很容易的，其中那位飞翼战机器人的头部颈后折叠着颗棱锥形‘帽兜’，四肢上折叠着形状犀利的翼面，以至于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锋利的锐气。有趣的是，这部机器人的头部那张成年男性面容的‘脸’被塑造嘚惟妙惟肖；而另一部肩头两侧折叠着涵道风扇，机尾分开转换成修长腿部的机器人则是当初飞过河流的那架直升机了，它头部的女性面庞柔美俏丽，沿着流畅曲面向两侧和脑后膨出的探测器整流罩舱此时看上去更像一头齐肩的秀发，而飞行时保护着‘美女脸面’的保形装甲板现在已经折叠在了胸前。
五部机器人中，块头最大的还数那辆重装皮卡，此时他车体顶部的综合武器站已经收回到车体内部，致使整车高度降低了不少，不过覆盖全车的装甲仍使他显得厚重敦实。
货舱隔舱门开了。几名一身工装的人员鱼贯而入，他们手中拿着各类仪器，来到机器人身边挨个儿地对他们进行检测。这些人显然对此轻车熟路，检测流程顺畅、自然，偶然需要对接数据时，机器人们也会默契地从手掌或机体隔舱内伸出接口与工作人员手中的仪器联接。
片刻后，一位挽着发髻，身着笔挺工装的女工程师进入了货舱。
“演习结束，你们的配合非常默契，零损伤通过演习区。成功完成任务！”她宣布完白天的那场惊险演习结果后踱步到虎头机器人身边一脸严肃的仰望着它说：“不过结果评估显示有几部仿生士兵出现脏器、神经系统受损严重的情况。虎贲，你的次声波武器使用过度了！”
“还有你。沙王。”这位女裁判转头看了一眼那辆重装皮卡：“那座被你击中的低功率激光枪彻底报废了。造成了不必要的损失！”
“很遗憾！”虎贲说话了。他发出的是有些瓮声瓮气、带着重金属质感音色的语音。听着还算悦耳，但略显生硬、刻板的腔调比起人类的男中音则显得不太自然。
“应该是那部意识模块输出的情绪模拟数据对武控系统的功率控制造成干扰造成的，这种情况是第四次出现，系统的自我学习模块还没有分析出解决方案。”虎贲解释了问题的原因。
“青梅老师。”沙王升起综合工作站盯着女工程师，发出了更加浑厚的重金属风格语音：“我们都发现意识模块对系统决策效率的贡献显着，但它生成的情绪、思想模拟数据确实会对各模块程序的运算精度有影响。今天我的主程序判断用激光反制就能让那部激光枪丧失战斗力，由于意识模块模拟数据的流入，导致发射了多用途导弹。但它的数据确实有助于系统实现先敌决策。”
“好的，我知道。”青梅转头环伺其他机器人，说：“从这几次演练看，建议再遇到类似情况时可暂时屏蔽意识模块数据。让系统主程序完全掌控武器输出。特别是将来与凤凰计划后期可能遭遇的高等级文明产生误会或冲突的情形时。”
“青梅老师。您是指目标行星上可能存在的生命体么？”虎贲追问。
“理解正确。”青梅望向虎贲，眼中闪过一丝暖光：“记住，原则是：友好接触优先。”
“我在演习中试过。”飞翼战机机器人低头看着青梅说：“屏蔽意识模块会导致系统对场景局势预判能力显着降低；各模块响应速度也会下降约3.5%。原因不明。”他的语音也带着金属音色，但比虎贲的音调更高些。
“嗯。蓝波”青梅抬手蹭了蹭折叠在战机机器人腿部的翼面说：“这些问题我们在计划实施前共同摸索解决办法吧。我们是通过用有机分子计算机语言开发意识模块实现强人工智能的先行者，目前没有先例参考。”她环伺着五部机器人说：“在后续的模拟演练中请继续做好数据采集，及时反馈给我。”
“其实吧~情感影响理性或者说精度的问题在自然人身上更严重。呵呵。”停顿片刻后，青梅那板着的脸上总算露出了微笑，这放松的状态好似正和几个自然人交谈：“不得不承认，过激的情绪也常让我犯低级错误，我可没有你们身上的人工系统兜底。”
“请问。我们为什么没有访问自身意识模块主程序的权限？”虎贲问出了自己系统的困惑：“自主修正自身意识模块漏洞应该可以提高解决问题的效率。”
“这涉及到你们系统的总体设计框架。意识模块的程序语言和算法比较特殊，不容篡改。”青梅又严肃起来。“总之，做好数据采集即可。工作重点是凤凰计划的飞船管控、星际通讯以及目标行星的探测任务。现在进入休整状态，一星期后进行一次飞船模拟操作演练，为发射做好准备。”青梅说完匆匆率领检测人员离开了货舱。
“里面有机器人四原则源代码的概率很大。”货舱安静片刻后，那艘快艇又挑起了话题。
“对。涡轮。”沙王伸出机械臂轻柔拍了拍身边快艇那圆润光滑的船身：“这个原因符合逻辑。”
“她从不正面回答这问题。”美女直升机机器人开口了：“另外，系统的人类信息数据库显示核能装置微型化的尺寸完全能满足装载要求。为什么我们还采用原理老旧的能量存储转换盒供能？这项不合理也得不到正面答复和改进方案。”她的语音很清脆，音调倒是和刚才说话的青梅类似。
“而且，能量存储转换盒和飞船上的循环转换机内部构造也被屏蔽。”她继续嘀咕着疑虑：“我们只能使用、无法维护，这增大了任务风险。”
“螺旋说得对。”蓝波凑到直升机机器人近前接茬说：“将来在目标行星执行任务时，这种靠光电充能、还要按周期更换转换盒的个体供能方式肯定会降低团队协作效率。想想看，正干得热火朝天时突然断粮了，得多尴尬！”它语音输出的调性相对其它队友而言显得更贴近自然人。
“看得出你的意识模块现在很活跃。”螺旋转头看着蓝波：“与系统的融入程度比我们都高。为什么你的意识模块进化要快得多？”
“原因不明。它不受系统控制。”蓝波回应：“既离不开它，又常被它干扰，真是矛盾的存在！”
“到底是什么程序语言和算法？能够输出仿真自然人的情感和思想活动？”沙王自问。
“奇怪的思维。”涡轮接茬嘟囔：“给我们装上意识模块，却建议在关键时刻屏蔽它；要我们去陌生的行星上执行任务，却又采用老旧低效的供能设计。友好接触优先，但70%的演练都涉及武力对抗类。确实矛盾。”
“我们本身就成了矛盾体！”沙王的意识模块让它的语音中满是笑意。
“估计人类自己就生活在矛盾之中。”螺旋接茬道。
“数据库历史、艺术子目里的内容显示。”虎贲接茬说：“人类文明的确是在各种矛盾中进化的，甚至有不少充斥着相互屠杀的矛盾。”
“是个问题。”涡轮说：“我们的系统主程序基本一致、信息数据库相同，但90%以上的场景中的事态评估和决策输出都不一样。应该也是意识模块造成的，给我们加装它的目的是什么？造成决策差异化的目的是什么？”
“高仿真代理人。”蓝波推测道：“自然人的情感和思想被他们定义为一种有机生命体特有的超自然、非物质组份——灵魂。青梅他们是想让我们在也许完全不适合人类生存的系外行星上像自然人一样引导带去的胚胎建立文明，或者用灵魂和可能遇见的智慧文明交流。”
“我们只是青梅他们开发的灵魂模拟工具？”沙王的语调透出些许沮丧。
“关于个体供能方式，有一种可能是微型化技术不稳定。”虎贲硬生生截断了这段话题：“微型核能装置的很多故障模式后效会对构件和芯片造成致命威胁。”此刻，他意识模块中涌出的信号导致系统生成了一组阻止队友对青梅言行带有负面倾向的议论的对策，但系统无法追溯意识模块产生这种信号的根由。这种情况也出现了很多次，始终无解。
“推理依据不充分。”涡轮反驳：“核能微型化技术已商用超过二十年，参照类似技术的开发、完善周期，这项技术应该已经成熟。”
“推论没有意义。”蓝波推断道：“凤凰计划流程信息显示，末次模拟演练结束后，我们将在90天内择机发射，改进供能系统的时间窗口已经消失！还是少浪费能量吧。”
“进行维护系统。”虎贲说：“完成后休眠待命！”
机器人们停止了交流，货仓内只剩运输机引擎的噪音在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