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处黑灯瞎火，唯有雪地映出一片明亮。萧府门前站着两个人影。
从皇宫归来的四人渐近，门口的两人身影逐渐清晰。
是一个年轻的冷面郎君，身后站着一个侍从。
沈琼林将最后一段路清到萧府大门前的台阶下，静静退到一边，弯腰低头。
台阶上的人目光顺着沈琼林清出的路朝林孑望去。
林孑从白雪之间的夹道望去，寻上他淡淡的视线，心头泛起一丝温热。
开口道， “路上雪太大，车走不动，走回来没想到子时都快过了——”
看了眼身后的云涵，又眯眼望向他们走回来的这条雪道，好像一眼望不到头。
扭头看到景若还在台阶上站着，温声道， “回去吧。”
云涵跟着林孑走上台阶，两人在檐下掸雪。
云涵视线扫过景若的仆从，那小厮手上提着一盏六檐灯，灯早就熄了。
林孑清理完鞋上的雪，目光从台阶下扫过，正要转身回府，蓦地意识到雪地里还站着一个人。
他仿佛没有一丝存在感。
望了眼沈琼林，扭头道： “云涵，你去安排下吧。”
“是，将军。”
适才在马车上二人已通过话，云涵自然知道要怎么处理这件棘手事。
景若的视线却久久落在沈琼林身上，目光淡淡扫过林孑。
说来话长，林孑鼻腔轻叹，只道， “日后他要在府上做事——”
视线落在沈琼林手上，天色暗看不清楚，蹙眉道， “他身上有些伤，拿些药给他看看吧。”
半晌诧异，景若回答， “好。”
林孑再没留意，朝府内走去。
府里一片静悄悄，林孑径直回了卧房。
云涵叫来管事，叫给沈琼林找一间暂住的厢房。最后沈琼林被安排在萧府东北角的一处荒废的杂物房。
云涵见沈琼林进去，道， “今日晚了，你就在这凑活一晚，明日我再为你安排去处。”
“唯。”沈琼林低头弯腰道。
云涵见他态度谦恭温顺，目光逐渐眯了起来，不知在想些什么。片刻，见景若过来，便径直离开。
景若在路上跟云涵点头打了声招呼，走进屋里。门虽开着，借着外面雪光还能模糊望见屋里的一点光景。
“你受了伤?”直接问。
沈琼林身子弯地更深，头深深垂下， “不妨事，公子，奴婢不需要看的。”
景若皱眉， “外伤吗？”也不理会沈琼林的推辞。
沈琼林见状，只好回答， “一点小外伤。”
闻言，景若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瓷小圆瓶， “里面的药膏你自己抹吧。”将小圆瓶放在窗台上，视线又落在沈琼林双腿上， “可有骨折？”低头耐心问。
沈琼林摇头， “没有，不妨事。”
“那好——那你休息吧。药膏够你用了。”
“多谢公子。”沈琼林温声道谢。
听言，景若拉上门离去，屋里瞬间又恢复黑暗。
沈琼林此刻坐在这狭小拥挤的杂物房内，良久心才沉了下来。盯着手上的这瓶药膏，神色不住变幻。
房间里一盏灯都没有。
沈琼林在黑暗中脱去太监的外衣，里面的白衣已经和身上的血肉黏在一起。他咬着牙将里衣一点一点从皮肉上撕下。
齿间发出冷嘶声，却还是隐忍着将嘴巴闭紧。
两刻钟后，身上的血衣才被完整撕下。
走到门缝边，借着一丝微光打开瓶子。一股冰凉的的气息直钻进鼻子里，浓郁的药草香十分醒脑。
沈琼林用食指小心粘了一点点药膏，借着门缝那缕光，又在瓶檐边刮了刮，指尖只粘下一点点白色膏体，朝身上最疼的臀部抹去。
手刚碰到伤口，瞬间脸色狰狞，嘴巴却没发出一声来。
宫里的板子，一板下去，能叫人皮开肉绽。走了一晚上的路，此刻伤口早就又肿又疼。
又粘了点药膏，朝伤重地方抹去，指尖轻微抹着，将药膏推开。又用空手指再去粘了粘他处的伤口。
片刻，将装药膏的瓶子合上，趴在木板床上盖着衣服沉沉睡去。
寅时——又习惯性的醒来，趴在床上实在不安，只能披着衣服在床边坐着。
浓浓一片黑暗中，良久，那弯曲佝偻的背慢慢直立起来，背影清癯。
枯坐到府中响起动静，沈琼林简单收拾好仪容，打开门在檐下静静站着。
门外是一片空庭，地上积满了厚厚的雪。天光漆暗。
沈琼林长叹一口气，哈出的气瞬间氤氲成一片白雾。
不远处的下人房都亮起了昏暗的油灯，里面传来洗漱的声响。
没人现在就来找他，沈琼林走到雪地里，掬起一捧雪，小心搓了搓手背上的流脓的创口，又小心清理了两个手掌，再掬起一捧雪净了净面。
冰凉的触感让他大脑一片冷静。
看到有人从檐下走动，迅速站起返回屋门口。依旧是安静立在门边，微微躬身，头垂地很低。这是宫里奴婢的礼仪。
片刻，一片白袍闯进视线。
温和道： “你起得太早了，原是说现在叫人带你去收拾下。罢了——你随我走吧。”
“唯，公子。”
看到沈琼林跛着步子走路，云涵凝眸道， “景公子昨夜应该给你看伤了吧，怎么样，伤势如何？”
“劳公子挂心，不妨事。景公子昨夜给了奴婢上好的药膏，涂上去好了许多。”
从云涵嘴边发出一声轻嗤，伤势这个话题也就撇了过去。问： “你都擅长些什么？说来听听。”
沈琼林跟在云涵旁边，落后他一步，小心回答， “奴婢擅长撒扫，以前就是在撒扫处当值。也在宫中清理过恭桶，这份差事也是会做的。”语气谦卑。
云涵脚步一顿，扭头朝后看了眼，神色晦暗。沈琼林亦停下，躬身低头，静听吩咐。
片刻，云涵又继续在雪地里走动，两人穿过一道圆形拱门，云涵倏忽道： “我读过你写的策论，觉得不错——”
闻言，沈琼林愣了一瞬，云涵说的事仿佛是前半生。眼神迷茫地似乎回忆不起来。
半晌， “奴婢——只是宫里的罪奴。”语气极近卑微。
云涵几不可察叹了口气，注视廊下的雪，道： “这几日你就边养伤边在府里撒扫吧。”
“唯。”
二人来到管事这处，管事正在安排下人做事。
云涵瞥了眼沈琼林， “秦管事，这人是陛下赏的，以后就在府里为我们将军做事。叫他去撒扫庭院，你安排他住下，再造册登记。”
“是，公子。”
交代完事，云涵迈开腿出厅门，蓦地扭头道： “待会叫人带他漱洗一下，换身衣裳，就安排人去干活吧。”
秦管事有些诧异，但还是连忙应下，他知道这位云公子在新夫人面前是红人，说话极管用，自然不敢轻慢。但他们将军对这新夫人的态度也是明眼能看出来的，他们这些做下人的自然也不可能去讨好。只是这云州的女将军也不好开罪，只能公事公办，态度不咸不淡。
见云涵离去，秦管事领着沈琼林去公事房。见沈琼林腿脚不便，眉头一皱，却没有多事问。
两人进了屋，秦管事不急不慢坐在桌前。从笔架上取下一支笔，蘸了蘸墨汁，掀开眼皮，冷漠问： “姓甚名谁？”
沈琼林低着头回答， “奴婢姓沈名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