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过贝壳墙后，路面不再似湖底步道，多为泥地。
他们脚下的道路偶有青苔绿草，大部分是未经雕琢的青石。
远处吹来的夜风里包含浓浓的水汽。
潮湿微凉，不似京城这两日散发出暑热。
似乎是到了距离皇城极远的地方。
“这里并非华京？”
关翎抬头眺望天空。
原先头顶只能看见被水波扭曲的月亮，现在薄雾后面可以看到弯弓似的皓月。
诏明对四周张望了一圈。
“我们在京畿附近。”
“可这里比宫里凉爽太多了。”
他们离开了湖底，走到了山路上。
四周被雾气笼罩，仅能看清几步开外的距离。
不过能看到雾后重重叠叠的山影。
“殿下想来听说过，阴气重的地方比较凉。”
关翎因诏明这句话，后背确实凉了不少。
“这地方这么可怕，要是走散就不好了。太卜大人躲在我背后，不要放开我的手。”
她边说，边牢牢攥紧诏明衣袖。
诏明刚想笑，突察觉前方异状，急抓着她闪到路边，用宽大的袖子挡住了她。
关翎想问他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周围空气突然寒如霜冻。
轻轻的丝竹声由前方传来，慢慢经过他们身边往前走。
四皇子与她一样，把脸藏在袖后，低头不语。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竟有连龙神都要诚惶诚恐的怪物。
关翎趴在诏明胸前，留意身后的声响。
丝竹声由他们身旁经过，刚要离开，忽然乐音戛然而止。
寒气聚拢过来。
关翎抬起头，发现诏明脸颊浮起细汗。
见她仰脸睁大双眼看着自己，诏明用手指比在唇间，示意她安静，然后小心抱住她的头，把她整个身子罩到袍袖下。
好一会儿，乐声重新响起。
背后的阴寒逐渐消散。
确定再也无法听到乐音后，四皇子小心翼翼地放下衣袖。
“那是什么？”
关翎回头张望乐声消失的方向。
“非人之物。”
少女吓得一哆嗦。
诏明狐疑地垂下眼眸，瞥了她一眼。
她会害怕吗？
她在镜园开启过的鬼域直通非人之物的栖息地。
壳中人难道是无意识关闭了那条通途？
一直以来此人身份不明。
皇上认为她并无恶意，安心放她到春宫居住。
可能打开鬼域这件事非寻常人能办到，由这样的人占据皇后躯体，怎能不察？
“前方不知会有何物出没，请殿下不要放开臣。”
诏明顺着她的话，捏紧她的手。
少女的手小小的，被他轻易握在掌中。
她的手原本不该只有这么大。
在湖底抱起她时，体重也轻得不像话。
幻象里所见的荒芜土地再度浮现在诏明眼前。
没时间了……
他脚下的步子因这份焦躁不由加快。
那条山路很快走到了尽头。
山石陡然收缩向一处悬崖。
悬崖边被浓雾包裹。雾里有半条绳桥连接悬崖一侧。
只是那绳桥一侧桥索早已烂断，桥上的木板也掉得七七八八。
除了一条岌岌可危的长绳通往雾里，再无其他可以踏足的地方。
“殿下要由这上面过去吗？这不是幻境。”
诏明打趣似的，走到桥边，摇了摇那根绳子。
远方传来碎裂声。
像是悬桥隐在雾里的部分掉了几块板子。
这条路到现在为止未见到岔道。
刚刚的非人之物应是打这条索桥过来。
关翎很好奇桥对面是什么。
她在镜园所见一晃而过的景象与这处山路有些相似。
自她在竹青馆醒来以后，接触到的事越来越超出话本描述范围。
原本这故事只是豪门小姐如何脚踏自己青梅竹马，获得皇帝宠爱的女子奋斗史。
她身为配角在后宫的工作，顶多是造造谣，撒撒谎，下下毒，给主角们添添堵。
为何牵扯进来的事越来越奇怪？
王慕晖与这般远超常识的东西相关，有必要对靳妃下堕胎药吗？皇上又真的相信她会这么做？
她环顾四周，发现悬崖一侧有一块巨石。
石后有断断续续的悬空石阶。
乍看只是毫无关联的几块石头，但它们以刚好一步的间距连到山后，很可能是一条小路。
“太卜大人，要不要去那里看看？”
她告诉诏明。
诏明往那石阶扫了一眼。
石块大小不一，最小的勉强够两人站立，四下是万丈深渊。
两块石头之间的间距，他可以轻松跨过去，这位体型娇小的少女就费力了。
“殿下要从这条小道过去？”
少女点了点头，松开他的衣袖，跑向石阶旁。
没等诏明反应过来，她先往石阶上一跳，跃到最靠近山道的石头上。
皇后身子晃了两晃，半只脚落在石头边缘外。
诏明吓出一身冷汗。
他原以为少女会恳求他带她过去。
怎想到她二话不说跳上石阶。
“殿……”
他要叫住少女的当口，她已经瞄准了下一块石板，准备往上跳。
诏明三步并做两步，跨上石板，拎起她的领子。
“别胡闹！”
关翎被这一声厉声喝止，吓得一缩腿。
诏明顺势把她收进怀里。
“殿下怕我？”
他清楚感觉到了她紧绷得像根铁棍。
关翎瞥了他一眼。
他只不过是个书中角色，她怎么会害怕呢？
她是恐惧。
“四皇子样貌英武，为何不出任武职，而担任太卜？”
“涂氏后人体质羸弱，不善武艺。”
胡扯。
他跟靳星夔打得难分上下，哪里体质羸弱，不善武艺？
皇上事事要端出龙威，硬绷着一张脸。
实际容貌秀丽儒雅，一点都不吓人。
相反，四皇子若是不刻意做出轻浮的表情，五官便透出一股威严。
这两人站在一起要说谁更像皇帝的话，肯定是四皇子。
可惜涂氏不复千年前的地位，如今式微，论把持朝政的能力远远比不过费氏与王氏。
哪怕诏明不是比皇上小了两岁，坐上龙椅亦不安稳。
他的皇祖父承元帝是个例子。
由于为涂氏血脉，在朝上缺乏外戚辅佐，一朝动荡。
皇上如今要收拾的内政外战，有一半是当年的遗祸。
四皇子与如妃来往甚密，难道是为了获取费氏的支持？
“太卜大人对如妃娘娘如何看？”
反正一路无话，关翎假装闲来无事地提起如妃。
“听宫女说，如妃娘娘每日会去神木宫求签。她求的是什么？”
“殿下关心的是我与如妃娘娘的关系，还是皇上与如妃娘娘的关系？”
星夜里，那双泛着亮光的桃花眼转向了皇后。